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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诱与泡学

泡妞高手
2023-12-30 / 0 评论 / 11 阅读 / 正在检测是否收录...




这一共同体建立在“异性恋男性通过实践训练和个体发展可以掌握吸引女孩技能”这一核心信仰之上。如今,虽然有些圈内人把PUA和自我提升,情感咨询联系在一起。但说白了,泡学之所以能够获得足够的听众,简单点说就是传达出自己是一门能教男性把女性成功引诱上床的学问。广义上来看,雄性如何吸引雌性是个似乎是进化问题。但是以知识-实践的形式教人怎么吸引异性注意这一套玩意儿却变成了一门生意。



PUA最早缘起于90年代的美国,慢慢扩展到欧洲乃至世界。真正所谓泡学形成的标志是一群自称搭讪艺术家(pick up artists)的人逐渐出现。这批人号称能够通过独特的沟通和交流技巧将陌生女孩转变为性关系对象。2000年之后,这种泡学逐渐演变成了一个产业,市场上不但有专门的PUA书籍,网络上也出现了各种文字、影音教程,甚至还有专门的论坛、训练营。youtube上可以搜到各种搭讪教学视频(以偷拍视角展现pua们的撩妹过程),好像现在的快手抖音上也有一些,其实都可以算作这个产业重要的一部分。在2014年,西方媒体对于这个圈子的关注到达了顶峰,因为当年有一个叫Julie Blanc的家伙,展开了泡学的全球授课之旅。此人的视频至今仍能在网上上看到。



从他的教程中看出,此人是一个极度男权主义者以及种族主义者,讲演中经常出线类似白人在亚洲撩妹可以为所欲为之类的话。在2014年11月,英国卫报写了一篇文章报道此人,并展开了英国是不是应该封杀此种搭讪艺术家的讨论。在女权群体以及广大群众的抗议下,这个号称搭讪艺术家、约会教练,演讲家的油腻男子最终被澳洲、英国和新加坡禁止入境。当然,这个插曲并不代表着泡学产业的消亡,PUA的各种影音资料以及训练营依旧在各个国家不断更新活跃着。



PUA这一产业在英国出现有十年之久。在田野之中,Rachel不但参加了许多泡学训练营的培训,访谈了大量的学员和泡学教练。还跟随这群人走上街头,在一旁观察他们是如何现场实践自己的搭讪技巧。作为一名女性社会学家,Rachel在研究的过程中吃了不少苦头,在书的最后一章她专门作文讲述了自己田野过程中的种种经历。一个年轻女孩进入一个以引诱女孩上床为核心价值的圈子做研究,个中酸苦可想而知。

本书的副标题是Men, Masculinity and Mediated Intimacy,在这里mediated intimacy是作者透视这一行业的重要理论视角。作者认为,所谓mediated, 也就是说我们生活中的亲密关系和私密体验是被媒体预先规划了的。



我们对于爱、性、欲望、浪漫等等一切的想象都是由媒体产品提供的摹本所中介。电影、网络文本、书籍、童话等媒介文本成为我们获得有关性与关系知识的源头。曾几何时,宗教、家庭或者其他社会形势可能是我们形成这些观念的源头,但是如今,媒体的角色甚至更为重要。从这个视角出发,Rachel并不想把所谓的泡学群体描述成一群和主流社会隔离的变态,她认为更为重要的是讨论这一群体与当下主流文化环境的内在延续性。当新自由主义以及后女性主义的思潮成为英国文化很重要构成内容时,作者认为需要思考,这些文化内核与PUA有什么关联。



在本书的分析中,作者认为新自由主义是理解泡学行业的一个最重要的文化范式。在询问泡学教练以及学生们为什么要加入这个圈子时,被访谈对象的解释中呈现出一种高度相似的叙事模式:泡妹子是个值得花钱去掌握的技能。这意味着与异性发生关系的过程和技巧成为一种可以被拿来有偿交易的商品。个人关于性的经验成为了可以用来营销的故事。学习泡学不但能带来个体在生活的提高,还能发展成事业。这一套一套的说法都是新自由主义个人需要投资自己,用于创业那些说辞的变种。当然了,新自由主义固然可以用来概括泡学吸引人的套路,但是具体到每个人身上,其产生吸引力的具体表现还是不同的。




比方说,有些人在谈论加入这个圈子的时候,特别喜欢援引《五十度灰》以及《把妹达人》这样在欧美图书市场中火热的两性内容的作品。这些文化作品中,主人公往往起初缺乏异性吸引能力,中间然后通过一系列的转变,最终成为了把妹达人。而这种转变的过程就传达了一种思想:引诱异性是一种专业知识。这种能力不是一种天生的特质,而是一种可以后天习得的本领。不是高富帅没关系,学了泡学你就是韦小宝。这种思想给泡学的形成奠定了合法性。当然,泡学成为一个学问本身并没有完全将自己局限在约炮这一目的之上。



因为有学员认为泡学对他们的人生很有帮助,即便是他们并没有真的学了泡学后就在情场所向披靡(甚至因为实战了有些撩妹技巧后被认为过于油腻丧失了原先追求的姑娘),他们还是继续来上课。这批人认为PUA知识本身给自己的生活带来积极的影响,比如在日常工作中变得自信了云云。他们认为虽然泡学主打技能是撩姑娘,但是其中的沟通技巧可以转化到职场中,比如面对女上司或者女雇员时如何沟通,如何展现影响力等等。撩妹技能在这个意义上可以成为一种更为广义的文化资本,这种说法在泡学训练营中很常见。所以核心点在于,这个体系把两性沟通打造成一种可以通过个人发展以及专业训练得以掌握的技能。新自由主义推崇个人需要通过学习不断提高自我的这套说法也在这一层面深入人们的亲密性之中。




还有很多人在提到自己对PUA感兴趣的原因时,总爱诉说自己在亲密关系中的种种不如意。看上去很多男人在性关系的获得和维系过程中的承受了不小的挫败感,才最终求助于泡学。作者认为有必要去了解这些男性性经历不如意本后的文化动因。她在访谈中发现,男性在寻求性别建议中总是希望在亲密关系中获得更多的掌控力。其中一个主要表现是,很多学员的愿望是希望能够多约炮,即便很多人认为他们学习的过程是为了找到最终的婚姻伴侣,但是在找到那个人之前约约炮,来来一夜情也是可以的。作者认为,这种说法还是遵循了主流男权文化中“男性气质二段论”(two-phase masculinity)的套路:即从casual sex走向monogamous relationship是男性气质成熟的表现。



这类男性在叙述自己性经历的不如意时,流露出的一重观念认为:性是一种商品,男性是购买方,女性是供给方。换句话说,异性恋中的性是被女性掌握的,泡学中的引诱技术是保证男性可以获得性资源的一种方法。其实这种想法是主流社会常用来形容恋爱关系的,我们在所谓的相亲过程中,其实经常能听到这种说法。富帅是通用资本,可以用来换取美貌等等。泡学其实是扩大了这其中的市场逻辑。失意的男性大多在性市场上传统资本不足,不帅、没钱,置换不到各种性经历和性体验,才会屡屡受挫。学了泡学,大家似乎不用高财富、高颜值这些市场上的通用资本,也能获得性资源。




除此以外,还有很多人事看重的泡学内的商机,比如学员也梦想能够有朝一日成为泡学教练或者开发自己的训练营。因为这是一个带来真金白银的好机会,当然,在这个圈子里,能成功把知识转化成实践,也就是把更多的女孩骗到床上,才是成为教练的敲门砖。而对于已经是教练的撩妹高手来说,他们要不断增加自己的‘猎物’数量,一来是让自己的技能不会生疏,二来也是通过数量的增加来为自己的技能提供背书。在这个意义上,PUA其实一种不出卖色相的性工作者。因为他们不是收钱和特定的女性发生关系,而是通过与女性发生性关系来生产用来卖钱的”撩妹知识“。在亲密性被日渐商品化的进程中,包含性但非直接出卖性的事业的确是当下新自由资本主义的独特景观。




除了新自由主义的文化影响,在作者看来,泡学产业创造了一种不同于传统性别文化的同性社交体验。因为在种种训练营中,教练与学员们其实可以以专业学习的角度大肆交流自己异性性关系的经验和故事,除了分享自己过往的失意,还要鼓励对方现在的进步,就跟互助会分享会一样。诸多男性,不分年龄族裔的在一起,分享自己如何计划把某个姑娘哄上窗并互相鼓励。这怪异的场景其实在主流文化中并不是常见。在作者的访谈中,很多男性表示,在泡学共同体中获得的这种经验,和自己男性朋友吹牛逼有很大的不同。因为泡学圈子的这些交流是推动而非阻碍他们与女性的性接触。在面对女性时,很多男性会揶揄或者取笑自己的同性同伴来吸引女性的注意。但在泡学大家庭中没这事,大家都互帮互助,个个是人才,说话很好听。还有人认为,参加泡学训练营,给他们带来一种独特的增强男性气质的体验。他们觉得当下英国男性越来越娘,而在泡学训练营中,大家都是希望在性关系中取得掌控力的同道之人,这种氛围会让参与者觉得这才是我们需要的爷们儿精神。而在训练营中的这种精神洗礼,不但不会被视作对现实生活的逃避,而是会被当做一种对自我男性气质的培育。大家在训练营中成长了,把属于男性的自信带入到日常生活之中。因此,作者认为泡学产业的社区型运作,创造了一种独特的性别体验空间。在这个圈子里,男性不但可以获得征服女性的技能,而能在其他同道之人的支持中获得一种同性群体中才会萌生的自尊感。




虽然男性的支持很重要,但作为一个异性恋撩妹产业,泡学最重要的关注点还是在女性身上。如何在性的问题上,获得女性的同意,是泡学技术的核心关注点。具体的撩妹技术显然不是作者的关注点,作者关注的是种种泡学技能背后的文化特性。首先,性的获得在泡学产业中是被高度模式化、模板化的。在泡学看来,女性对浪漫的想象大多来源于影视和书本,而浪漫在这个意义上是可以通过一系列预先计划的过程、姿态以及创造的感觉流所编排的。



当按照预先的脚本设置出特定的情景,就可以激发出女性的情感流,把接下来的互动带入到浪漫之中。作者认为这一说法非常的后福特主义,其和情感营销的套路一脉相承。在泡学的世界中,性和情并不是分离的,并不是所谓的只走肾没有心。相反,泡学推崇的每次相遇总是要有强烈的情绪涉及其中:欲望、亲密和信任要紧密的结合在一起。当然,最终来看,这种结合的目的是为了更容易的得到女性的身体。




在后福特主义的生产模式中,量化生产是允许一定的定制化的。生产产品的过程中,允许可控的定制化差异,能满足让客户有区分感,又不失去生产效率。在泡学产业中,撩妹的套路的开发也符合后福特主义的生产模式。泡学专家们打造了诸多模板,根据学员的个体情况,稍加改造,起码在中国泡学中,一个个大同小艺的浪子、霸道总裁、诗人的形象都被打造出来了。作者认为这种价值观下,性关系中的互动性和互惠性都没有了,性本身被还原成一种技术操作,而亲密关系也变成了印象管理。




泡学中最臭名昭著的一个短语叫做LMR(last-minute resistance) 。LMR传达出一种观念:女性在性上最后的拒绝是象征性的。作者认为这种观点把异性恋中的性行为促成一方对另一方任意的征服。其实LMR在我们的生活中很常见,很多鼓励性侵的说法,比如”嘴上说不要,身体很实诚“就估计是这个意思。



”女孩说不就是是,说不要就是要“等也是这个意思。这套说法让男性可以无视女性说不的权力。即便女孩明确表达的不同意,在泡学专家看来,这种不同意也可以在最后由技术性的操作和情感上的公关变成同意。作者认为LMR假设了女性无法表达自己的欲望,无法合理地拒绝性,所以男性能够突破这种拒绝。在泡学的教材中,很多教练沾沾自喜地讲述自己如何突破了女性最后的拒绝,并认为女性其实是享受的。这种美化性侵的说辞把男性打造成成性关系中唯一的全权掌控者。女性并没有被当作有独立人格和主体性的关系对象来对待。




除此之外,泡学中还有其他看法也展现了诸多传统男权主义的世界观,比如女性的价值仅仅体现在能够取悦男性之上等等。泡学有时候在为自己背书的时候还会用的进化心理学的知识,他们号称自己并非忽略了女性的感受,而是科学证明女性就是如此,比如不能在最后表达自己的真实性欲望等等。这种认为自己掌握了真相的泡学说法其实忽略了一点:真相并非建构的产物,而是斗争的产物。在现有的模式下,泡学产业推动的是一种”无知的认识论“(epistemology of ignorance): 对某种知识的缺乏是造成和维系不平等的基础。泡学产业中,缺乏对女性主义知识的了解,所有的人员都在无知的状态下继续着性别不公的暴政。




最后,作者从性别政治的角度对泡学问题进行了更为深刻的讨论。她认为泡学产业不但帮助男性在亲密关系领域获得更大的控制力,同时,也在推动整个性别秩序的不平等。一方面,泡学圈推崇进化论,他们运用男性的繁殖本能来洗白约炮行为。泡学的教材中会援引许多进化生物学的知识,他们期望证明男性对性伴侣和性经历数量上追求是生物学上的本能而非道德上的瑕疵。作者分析,进化论的叙事和新自由主义叙事其实是相同的,因为两者这都在强调个体主义以及效用最大化。但颇为讽刺的是,泡学在强调增加性伴侣源自基因本能的过程中又闭口不谈对养育后代的父亲责任,其实是和进化繁衍自相矛盾的。另一方面,泡学圈展现了一种对男权主义的复古式崇尚。正如前面所言,很多参与者在谈及自己进入泡学圈的过程中,表达对英国男性文化日渐阴柔的不满,他们甚至表达了对东欧男性文化的向往。



作者发现泡学圈非常推崇《搏击俱乐部》这部电影,他们认为加入各种泡学训练营,正如加入地下的搏击俱乐部一样。是寻求一种兄弟情的感觉,是对主流娘化文化的反叛。作者指出,其实大部分泡学参与者都没能抓到这部电影的精髓。因为搏击俱乐部讲的不是兄弟情,其电影中反抗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模式对男性的压迫。但是在泡学圈,大家把生活的不如意归咎为女性对男性夺权。男性的苦难似乎与种族、国家、宗教无关,而完完全全是女性的关系造成的。所以反叛本身也变成了某种在性关系上,对女性的复仇。




总之,《引诱》这本书,为我们深度解析了在英国文化中,PUA这一知识-实践共同体生产运作的文化脉络。泡学圈子虽然在很多女权主义者看来是个充满了变态和猥琐男的地下群体。但从本书来看,这一群体的形成与当下主流文化有诸多相同之处。新自由主义、后福特主义、后女权主义、传统男权主义,这些都是泡学文化的产生和维系的重要土壤。在方法上,作者并不同意大多女权主义研究中对男性群体的忽略或者敌对化,通过这本书,她展现了男性文化在当下社会中对性别议题的一种特殊的回应模式。本书是我个人读的第一本女性主义色彩的民族志作品,不得不感慨性别真是一个复杂的议题,对作者的研究勇气和学术能力表示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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